表達性藝術治療師江芊玥
階段一:復發﹣個案的憤怒
從個管師轉介復發的個案瑋瑋今年15歲,第一次見到瑋瑋時他在休息,治療師邀請跟媽媽聊聊時瞭解到,媽媽非常擔心骨髓移植是否能夠成功,面對龐大的焦慮,媽媽邊說邊哭,治療師讓媽媽可以表達情緒,並引導找回正面的力量,使其情緒較為穩定再回去照顧孩子,之後見到瑋瑋已經移植完從移植室出來,他坐在病床上用筆電在玩遊戲,媽媽在一旁鼓勵瑋瑋跟治療師分享他平時的畫作,他轉向治療師分享自己的畫冊,裡面畫了許多他最喜歡的車子,如卡車頭、拖吊車等等,他一邊分享與治療師聊天,一邊開始創作在自己的畫冊,最初瑋瑋自己選擇的媒材,是掌握度高的鉛筆及色鉛筆,對話中表達對隔壁床話多的弟弟感到煩躁,治療師引導可以把他的感覺創作出來,於是瑋瑋主動在創作裡畫起了具攻擊性的車子:如附帶大砲或噴射頭(方向對著隔壁),瑋瑋雖然平時個性溫和,但因為長期對抗病魔,無法有自主能力必須留在醫院的壓力也投射到他人及圖畫創作中,在創作過程中展現他內在的憤怒以及攻擊趨力,透過掌握度高的媒材,瑋瑋能找回掌控與支配的能力,且藝術創作的想像空間提供了一個管道可以抒發這些壓抑的情緒。
階段二:移植後﹣個案的死亡恐懼
在每一次病床旁的藝術治療中,治療師帶著各種的媒材給瑋瑋去選擇。移植後瑋瑋的創作,漸漸從平面的繪畫,到立體的人形創作,看到瑋瑋確實透過創作,抒發出自己內心的感受。他自己選擇了毛根折出了許多配件:十字镐、劍(最後組好說是死神) ,在過程中雖然沒有明顯的情緒表現,但創作的內容表達了對死亡的恐懼,要包含了自我保護及攻擊的議題(圖一),我問瑋瑋:「會不會怕死神?」他看看我,看著手上的作品說:「不知道,可能吧!」嘴角笑了一下。治療師回應:「我看他是不是也像武士手上拿著保護的武器,瑋瑋點點頭又做了盾牌與頭盔戴上。」
(圖一、死神or武士)
我跟媽媽會談時,媽媽也提到瑋瑋知曉這次骨髓移植是最後的治療方式,如果一旦失敗,就會面臨生命終了,媽媽很擔心瑋瑋的情緒。治療師也回應,透過創作也確實反應了瑋瑋內心的擔憂與恐懼,但也透過作品瑋瑋反而能面對內在的恐懼,也將作品轉化成守護的力量。幾天後狀況稍微穩定,瑋瑋說他想回家,醫師評估後也讓他回家。
階段三:再次複發﹣家屬的分離焦慮
再次見面因瑋瑋生病發燒入院,且幾天後孩子常陷入昏睡狀態,家屬也得知病情又復發表示最後的治療方式-骨髓移植並沒有成功,媽媽內心非常的煎熬,完全無法面對瑋瑋,所以是由繼父在照顧著瑋瑋,治療師邀請媽媽聊聊,媽媽說一見到瑋瑋就想掉眼淚,擔心這樣的自己會讓瑋瑋更難過,對於告知瑋瑋病情,家裡的成員也產生了意見分歧,媽媽希望讓瑋瑋知道自己的病情,因為一直說著:「你只是生病而已很快就會在好起來」,這樣的謊言讓她非常的心痛,真的不想再欺騙孩子了,但是瑋瑋的爺爺非常反對,擔心一但告知病情,孩子就會承受不了,對治療沒有信心,經過治療師幾次與媽媽的會談,媽媽情緒漸漸穩定能繼續面對孩子,有次媽媽提到跟瑋瑋非常親的弟弟,感覺哥哥似乎已經猜到自己的病情,但隱藏著不說,治療師提醒媽媽孩子會為了不讓家屬擔心,努力的扮演著被欺瞞的樣子,但事實上無法去表達這些道別的心情及對死亡未知的恐懼,是非常難過的事,媽媽說她真的很難過,因為瑋瑋跟她最親,當她有心事都是跟瑋瑋說不是跟先生說,如今…家裡就要少一個人,媽媽一邊聊,一邊在治療室創作,用彩沙作了一幅 「綻放的花朵」(圖二) ,她指著右上角大花是瑋瑋,斜左下是弟弟,在斜下的中間是妹妹,治療師跟媽媽分享看見這三朵花連成了直線,也相信不論瑋瑋在哪裡,跟家人仍會有連結的,媽媽突然提到,其實在瑋瑋得知病情復發時,她那段時間也發現肚子裡懷了寶寶,一開始心中會覺得這孩子為何這時候來,來的不是時候,但前陣子弟弟提到,或許哥哥要換個身體,媽媽帶著與瑋瑋及新生兒的連結,重拾心情面對告知瑋瑋病情的勇氣。媽媽希望治療師協助跟哥哥最親的弟弟能夠面對這份分離的失落感。
圖二、綻放的花朵
治療師邀請弟弟選擇媒材在治療室創作,孩子選擇半控制及半流動性媒材(自製彩砂及黏土) ,治療師教導孩子用美工刀將粉彩筆削成粉狀,透過削的動作宣洩心中壓抑的感受,混合鹽巴後便成彩砂,透過觸覺的刺激,引發情緒的表達,弟弟一邊做一邊說,他要做火山爆發及傾倒的龐貝城,岩漿四處散佈(圖三),創作過程中將心中對哥哥病情的憤怒及可能分離的失落表達出來,治療師讓弟弟聊聊他跟哥哥的回憶,提到他跟哥哥很要好,有段時間只有他們兩個跟媽媽相依為命,也詢問弟弟最擔心的事,弟弟一邊說想到要跟哥哥說再見就好難過,眼淚就落下,但馬上用手臂擦掉眼淚(似乎在強忍內心的難過),治療師詢問弟弟:「人死後會去哪裡?」弟弟回答:「有天堂跟地獄,好人上天堂壞人下地獄,哥哥是好人會上天堂」;治療師再問:「那哥哥去天堂你會不會記得哥哥?」弟弟毫不猶豫的說:「一定會!」治療師問:「那你覺得哥哥會不會想記得你?」弟弟說:「我不知道,因為不知道去天堂是什麼樣子,但哥哥應該會記得我。」治療師回應:「那這樣不論哥哥在哪裡,你們的心還是在一起的不是嗎?」弟弟流著淚點點頭說對,接著弟弟情緒較為平穩後,用毛根做了哥哥最愛的卡車頭送給哥哥,然後跟治療師說哥哥其實知道自己的狀況,治療師詢問弟弟是否覺得應該跟哥哥談談,弟弟也覺得需要,治療師便將弟弟的想法告知媽媽,媽媽也比較穩定覺得應該要面對了,通知瑋瑋的生父, 也與家人討論後進行病情告知。
圖三、火山爆發與傾倒的龐貝城
藝術治療的歷程,陪伴著家屬去宣洩面對親人要離世的悲慟,並且重拾勇氣陪同最愛的孩子、個案的弟弟一起面對,讓瑋瑋生命最後一段路程,家人可以坦誠的面對,表達彼此的愛與感受,也在瑋瑋的最後一口氣前實現他的願望-帶他回家,最後瑋瑋在家中有著他深愛家人們的陪伴辭世。三個月後,治療師帶著個案的作品來見家屬,將瑋瑋的創作留給媽媽跟弟弟,媽媽說瑋瑋的房間所有的物品都還留著,聊到瑋瑋一樣會心痛掉淚,但是心理的期望是她認識的病童以及家屬們,期許那些孩子們都能好起來,希望瑋瑋的離開是最後一個,不要再讓更多的家庭心痛了,治療師邀請媽媽想想瑋瑋的生命中帶給她的意義及價值是什麼?媽媽提到雖然想到瑋瑋還是會難過,不過因為瑋瑋原本分散的家變得團聚起來,也更能彼此關心,想著瑋瑋的弟妹,還有肚子理的寶寶,她知道或許寶寶不是新生的瑋瑋,但為了孩子們她會帶著新的力量堅強的走下去。
2017台灣藝術治療會訊NO.26同意轉載